四月十五,沈峤回到玄都山,去群灵峰上拜祭了师尊及列位祖师爷牌位后,便正式结束了颠沛流离的入世生活,重回玉虚阁执掌天下第一道门。

        郁蔼掌教的初期,尚能维持玄都山的日常事务;但他好大喜功,每月设坛求雨,后来举办玉台论道,又远赴突厥受封,花了不少银钱;加上谭元春里外勾结上下打点,二人几乎掏空了玄都山家底,近半年已然入不敷出。沈峤叫乐安和云畅搬出这些年的账本,同几位善于珠算的下辈弟子一起细细查看,寻找开源节流之法:拜隋帝所赐,玄都紫府已经声名在外,坐在山中便有无数官府与大户人家前来送上供奉,并求真人们下山开坛做法事。当然沈峤本着宁缺毋滥的原则,只选了些玄都山附近的要求受理。他又删掉些不必要的开支,整理好了出入计划,使几个月来杂乱无章的教务重新进入正轨。

        再说清明当日玄都观典礼结束之后,顾横波便说要去寻她的江湖朋友结伴踏青。喜静的袁瑛便留在长安暂管着观里各种事宜,但他生性害羞,不善与人打交道,反复拜托沈峤回玄都山后一定再派几位长老过来帮着主持收徒。于是沈峤忙完了账务,又叫来孔增、连善等人,商议让众长老轮番去长安玄都观坐镇。

        他从前当掌教时一切沿袭旧制;其余人纵使有异议,他也以“理应遵守祖师爷教诲”为由一律推拒,油盐不进。但他现在做决定时不但常向六位长老征询意见,甚至也会偶尔问问乐安和云畅这些同门的晚辈,让玄都山上下对他敬爱有加。

        沈峤忙于为整个玄都山玉尺量才,但也没忘了自个儿的徒弟。纵使他本人的修为已是高山仰止、壁立千仞,但对待弟子们总能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他这三个弟子里,十五资质不错却有些胆怯保守,段缨资质平平但好高骛远失之冒进,七郎根骨绝佳且性格沉稳进退有度。根据三个人不同的天赋和性情,沈峤因材施教,各为其制定了一套功法计划,每日督促。

        这样教徒、讲经、练功的生活,日复一日过得安稳又充实。

        也许是因为入世一遭,沈峤只觉得自己比起之前更容易看清事物的利弊,处理棘手问题也更加得心应手。

        当然,他并不会放任自己去细想这些改变是受了何人影响。

        从长安回来之后,沈峤便反复告知自己,他与晏无师虽有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往,但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无论如何艰难,也必须朝前看;况且他本就清心寡欲,不是那等耽于情爱之人。他既已下定决心不再为往事所困,便将失去那人的痛苦强行按下心头,玄都紫府上下几千人,他沈峤一睁眼就有无数大小事情等着他定夺,于是大半个月都没有再想起“晏无师”三个字来。

        五月初四一早,沈峤走进大殿给徒弟们上早课,只见宇文七郎手中捧着几个五彩香囊,其他长老的弟子们围成一圈纷纷在打趣他,都说七郎长得实在俊俏,连这些修道的女弟子都动了凡心,要给他送定情信物了;十五和他要好,替他分辨说,父母兄弟友人均可以互赠香囊,并不是恋人专属;可是那香囊上明明白白的双鱼戏莲图案,又让他的辩白不攻自破;二人红着脸无措地站在一堆半大孩子中间,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沈峤看着这副场景不禁哑然失笑,他走上前给两个徒弟解围道,玄都山本就有每年端午给信众分送香囊的传统:这香囊以碎布缝制,外面再用五彩丝线缠成锦囊,内装白芷、川芎、藿香、艾叶等草药,还放有专治各种害虫恶鬼的道符。佩在胸前不仅香气扑鼻、提神醒脑,更可以在炎炎夏日驱邪辟虫。不如今天早课休息一日,大家都去自己做上一个,送给和自己要好的师兄弟姐妹们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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