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多病与笛飞声循着李莲花的糖袋打马赶去海边的那天,是个适宜捕鱼的好天气。滚滚潮水扑打在礁石上,卷起一股细沙慢慢地后退,层层叠叠,碧浪喧腾。许是沿岸的渔民也正如浪涛般忙着撒网收网,是尔此刻沙滩上除了这长途奔袭略显狼狈的两人,只有一抹白色的身影迎着海面静静立着。

        大海独有的咸湿气味萦绕在所有人鼻尖。方多病死死盯着前方那人所穿的狐裘,再三确认与自己记忆中的别无二致,旋即眼珠滴流乱转,嘴巴倒要张不张。而笛飞声则显得镇静许多,只在入眼的一瞬自觉小指跳了一下,暗自握紧了拳头又松开。一时谁也不说话,直到骏马被风中裹挟的海沙所累狠狠打了个响鼻,那备受瞩目的白衣人才施施然转过身,挠了挠脸,卖出一副隐隐讨好的笑脸:“唷。”

        “——李莲花!你还好意思唷!”

        方多病如梦初醒,奔上去冲着李莲花的手臂就要拽,只是笛飞声先他一步,利落地将三指搭在李莲花右腕上——劈劈而至,有表无里,涣散不收。就算笛飞声不通医术,也知道这种脉象只有半只脚进棺材的人才会有。他也没出言质问什么,单单捏住李莲花的手腕不放,没了动作。方多病本为着李莲花红润上几分的气色高兴,此刻看着他们一个沉默一个歉然地呆站着,刚刚似侥幸又似希冀的澎湃心情瞬间烟消云散,缓缓低垂下头,眼眶更红了几分。

        “好啦,好啦……”

        最终还是李莲花正了正神色,左手轻柔地拍拍笛飞声的手背,抽出自己干瘦的手腕掩进宽大的衣袖里。

        “……这不是尚有余数么?关神医还说我命不足一月,转眼都要开春了,这不还是好好的?”

        “既然存在转机,就应该好好待着,再寻办法呀!还写什么劳什子的绝笔信!乘片小舟就走了!”

        方多病知道对待病人——尤其是时日无多的那类,最不该大吵大嚷地动怒。可这三个月的后悔与委屈实在做不了假,年轻人气性大,比不了他师傅那副四大皆空的样子。又指着人“李、李、李”了几声,硬是接不下去,恨恨地背过身吸鼻子,好像是要哭了。

        “你我之约,无人可以替代。”

        一听绝笔信三字,笛飞声突然将自己那日在东海边的喃喃自语又一字一句地复述了一回。他这三月来除了找人,也没少差遣人手去搜寻天材地宝,官宦富商的私库也抢了不少。明明一无所获,明明毫无进展,却在说完这句话后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好险,他与李相夷的约定,差点就要被这三四行字轻描淡写地抹消掉了。一阵迟来的恐慌蔓延上他的脊背,从前的笛飞声从来没有想过“死”。当然了,因为谁都是会死的,所以死不足惧。自与李莲花月下对饮后他更是坦荡,李相夷可以死,可以遍体鳞伤落入东海,壮烈地死去。李莲花也可以死,可以碧茶入脑毒发力竭,混沌地死去。但不可以只是一封信、一叶舟,成为一抹倩影、一抹孤魂,永远飘荡在阴阳交界之际他不甚清明的梦魇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