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一阵闲聊过后,任绰与任芒依然还没有回来。任缗也不知因何缘故,一直都不在府中。杜康与伊秫将剩余膳食,全都带回了灶房贮藏,任艾、子冥回到了各自屋中歇息。而风梭,独自一人,秉烛来到书房,继续翻阅他最喜欢的【握奇经】残篇。

        之所以最喜欢,一是因为【握奇经】虽不知什么原因,被黄帝、颛顼帝先后两次,销毁掉了大部分内容,只剩下残篇传世,但残篇中依然记载了,很多炎黄时期,精彩纷呈的人物故事;还有以日为主的阳历、以月为主的阴历、合之而成的农历的历法说明;以及历法所对应的当时天象、天干地支的起源、二十四节气的由来、占卜预测未来的气候变化的方法等;还有行军打仗方面,以伏羲【九宫八卦阵】为首的,各类奇异阵法的概要;各地各族武学的开创背景以及概述等。总之,所涉及之广泛,内容之丰富,让他百读而不厌、流连而忘返。

        再者,此书乃黄帝上相风後所著,他一直对历代先贤当中的风後,最是崇拜。他自己也同样姓风,也时常暗自认为,风後极有可能就是他的先祖。想那风後,凭其所创的【孤虚神功】,先是击败了蚩尤的左右相风伯箕、雨师毕;再与上将力牧合力,使【九宫八卦阵】,大破夸父军;又用【奇门遁甲】之法,全歼了蚩尤军。而风後助黄帝平定天下、建不世之功勋后,未贪恋那可坐享万世的富贵荣华,竟携家小东出海外,行至传说中的岱舆、瀛洲、员峤、方壶、蓬莱五岛之中心的【归墟】所隐居。那是多么传奇和伟岸的一生阿!

        夜阑人静,月色如纱。风梭拜读着,由先贤们亲手刻在陶书上的文字,以视觉和触觉感受着先贤所处的时空,跟随一笔一划,代入着那璀璨夺目、却再也无法亲身莅临的世界。平行地穿越,灵魂的共振,虚实的交错。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轻轻拍了拍风梭的肩膀。

        “阿!是四康阿。你也是来书房读书的吗?想不到你也是爱读书之人呢。快!府上各类陶书、布文、骨卷应有尽有,皆任城历代城主积攒下来的收藏。快去挑一本你所钟爱类别的书籍,咱俩在此尽情畅读吧!”

        “……我刚才去你房间找你,发现你不在,后来遇到了五冥。五冥告诉我,你应该在这里……”烛火虽可照亮一方,明晃晃的闪烁中,却无法完全显现二人的神情。

        “今天,师父传授了我这【解牛刀法】,又约定半月之后再来相见。在此期间,我定当是奋力研习,以待届时,师父当面检阅我之成效……然我平日皆从事着庖厨之事,庖厨中常见的文字,我尚能知之,与商贩买卖签署契约之字,我亦知之,而其余诸字,我皆一概不识……你是我见过的最博学之人,所以,我只好来向你请教。希望你能帮我把帛文上的字,一一念给我听……”

        风梭愣了一下。然后,接过了杜康双手奉上的【解牛刀法】,将其安放在案台之上。

        是阿,其实这世上大多数人之于文字,会听也会说。但终其一生,都只看得懂平日里接触较多的,那些个只言片语。而自己,则是生长于任城城主之家,自幼便有人悉心教导读书写字等所谓常识。久而久之,仿佛这些,都是与生俱来的一般了。尤其,这任城最初便是【九昊】的藏书圣地。首任城主,本就是少昊帝的藏书官,固后继者依旧存纳书籍而至今,遂成为家风的一部分了。也正是因此,连【三商】的嫡子、未来的【三商】之主子冥,都被其父派来任城学习。

        再联想到杜康的身世,联想到诸多寻常百姓之家,甚至,连有些非嫡系血脉的贵族世家子弟,竟然都没有办法读书写字。而先祖仓颉造字,革弃结绳记事之法,为的,就是能更好地将世间诸法总结归纳,能更好地将各人所知所想传播交流,能更好地将旧有的一切,改良并传承下去。

        然时至今日,黎民、百姓之生活起居等诸方面,已然优渥于先祖。而文字,竟成了人们求得真知的壁垒,竟成了出身差异的人群间,无形的沟壑,竟成了束缚住千千万万黎民百姓,以至于挣扎难前、固步自封的枷锁。想必,此绝非仓颉之愿。而结合杜康迄今所展现出来的方方面面,其才智更胜于常人。以他的资质,若被这文字所阻而不得蹑景追风,岂非是遗珠弃璧之憾?

        杜康于风梭身侧,拘束且沉默地等待着他的答复。思索片刻后,风梭则是立即起身,径自走到一柜台前,取出了厚厚一叠陶书,然后双手将其亦捧至案台之上。

        “四康,我刚才想过了。这【解牛刀法】乃是你师父真传于你,乃彤城之武学、彤鱼氏之秘法,我本不该窥视其中玄密。所幸我对厨艺知之甚少,并无实践,难以通透其精要。就算看过,也只能是一知半解、略晓皮毛。而此番若非情急之下,你实在无法寻你师父口述与你听,才会来找我相助,想必你也是思虑甚久,才做出了这个决定的。但如此下去,并非长久之计。既然你识字有限,作为朋友,我最应该帮助你的,是教你识字。而不是往后遇到这类事宜,都由我或他人,来帮你念诵诸文。我搬来的这陶书,乃是【仓颉图语·上篇】,汇集了天下常用文字之总。我将对照【解牛刀法】,助你逐字一一辨认。相信以你之聪慧,终能领悟文字的象形之法,终究亦可独自览尽天下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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