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时,已对你昨日烹饪菜肴有所了解。你所用之法,有【淳】、【熬】、【炮】、【捣】、【渍】、【糁】、【拼】、【脍】、【炙】等。既有宫中御用之术,亦含众邦之殊长。但也并非完全临摹照搬,皆有所调适改动。如此丰富另类,独出心裁,不知你师从何处?”

        “我曾遍寻鬲城,文、武、农、医、匠、艺各业人士一一拜访。但求一技傍身,有安身立命之本,避免自己将来依旧是无宗无族、流离失所的境况。然而,师者皆以出身低微、来历不明为由相拒,故未曾与人有过师徒之缘。凡事,只能够向壁虚构,闭门造车。而我的庖厨之法,均是来自老厨们的经验之谈、食栈游民的道听途说。我都暗暗记下,再于平常劳作时,逐一尝试摸索。久而久之,也能熟能生巧,略通一二。至于昨日之宴,乃大寿之宴,乃百人之宴。宾客来自五湖四海,饮食习惯定是各不相同。故我思虑再三,势必要做到咸淡均衡、水陆皆有、干熟并用、荤素相宜,还需隆重且平易,精致且可口,因此对庖厨的固有之法,做出了一些自以为妥善的调整。”

        “看来你靠的是自幼耳濡目染,且心细缜密,多有留心探究之举,方能做到无师自通。迄今为止,你成为庖厨亦有些年份了,你是如何看待庖厨诸事的呢?”

        “庖厨诸事,每日之必需,温饱之上,意义深远。若食之无味,则可致郁郁寡欢;若食之失衡,则可致气乱体虚;若食之有错,则可致毒深病重。盖庖厨诸事精益求精,可使人身心愉悦,万事因而顺畅无虞。

        此外,庖厨似非一技之术,从事愈久,愈发觉得其牵涉涵盖甚广。调理搭配膳食,恰如内服医药,亦合阴阳之道;每日寻获食材,需知五谷农耕,亦需行武狩猎;时常修磨器具,又含工匠之法;称薪匀火、烹得百鲜,需细致入微,需心无旁骛,需知根知底,需温猛相济,犹似待人接物、修身养性之理。故庖厨诸事,总能给我带来不同的启发,让我明白了很多道理。”

        “你如此年少,便能有如此见解,同为庖厨中人,我闻之甚感欣慰。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你还有哪些欠缺呢?”

        “就拿昨日之宴来说,我的确是有很多不足的。所呈现出来的,都是扬我之所长,避我之所短。首先,我未曾游历四方,不知九州水土风味之异。所以面对众邦宾客,做不到将各地菜式复原其味,只能让百味适中,略作修改,讨新奇、含混之巧。然后,说到百味,我亦不精于此道。酸、甜、苦、辣、咸、鲜、麻,我虽知一菜之用,却不尽知一席之菜,要如何相互配比,才是最佳。再者,用材我不擅禽类。对此,我常以炒、烤、蒸三法应付而过,以结果来看,无论选取的是鸡、鸭、鹅、雀,尝之皆无甚区别,唯独择鹧鸪时,略有不同。所以,我不知该如何呈现,各禽独有之美味。最后,我最不擅长的,就是刀工。比如水鲜,将鱼切片,我能为之。虾、蟹、蚌、鳖,我却难以着手。而于牲畜,若非风干、腌制,形体越大,我越难将各种肉类的界线精确划分,切割之处总有谬误,断血脉、内脏时总有差错。并且,每片肉的厚薄均匀,我也不能做到尽善尽美。”

        鱼袅捋其短须,眼带笑意,已然有了决定。

        人生最难之处,莫过于是否能自知。此少年之出身,说是低贱亦不为过。人历经贫苦,难免变得市侩,若他变成了一个势利小人,本无可厚非。所幸,他未堕此道,依旧不以功利待人,依旧朴素实诚。其求师学艺,屡遭碰壁,却不卑不亢、勤勉刻苦,多听多思、自学成才。才华一朝得以施展,获众人赞誉,获一城庖正之位,立足已然有余。年少有为值得夸耀,然其未飘飘然,忘己之不足,仍有真切上进之志。方才所答之言,非一时应对之辞,乃长久反思之故。他若能得悉心培育,多加提点,成为一方英杰指日可待。甚至,他是有望能成为国之栋梁的可造之才。

        “我继先祖彤鱼氏之志,潜心研习庖厨三十余载,足迹遍海内,半生钻研,幸得【厨神】虚名。然年近半百,半截入土,毕生所学还未有传人。或因未遇良才,或因不合眼缘。今日,卜数只偶的机缘下与你相见,深觉孺子可教,亦感时机成熟。我若收你为徒,今后你便是我彤鱼氏之传人,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我……”杜康突然呆若木鸡一般,咂嘴弄唇,哑口失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