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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朝上京,文德年间,论鼎鼎大名浪荡子,武绛侯府章贞,一骑绝尘。其父母常因忧惧于此,每朝上后宫谈及伤心,家去或寝难安,或食难咽,夫妻二人执手泪眼,凝噎无语。久之,衣带渐宽,竟清瘦于京中寻常富贵人家。《梁史·武绛侯传》

        文德十四年,嘉平十七,京中降大雪。至下晌,屋外呵气成霜,家家皆闭门不出,红泥火炉,把酒家常。唯城东象姑馆门前,一位头戴斗笠的黑衣青年与众不同。他抱剑站着,似是在等候什么人,一动不动的,脚上的靴面被没在雪里,连肩上也下了许多雪。

        待到酉时三刻,象姑馆大门终于打开,章贞蓬头醉面,身上白袍任意凌乱穿着,怀揽一小倌,手提一花雕,懒洋洋地走了出来。

        那小倌小鸟依人一样靠在章贞怀里,时不时媚眼如丝,但素白的细手还未将艳丽的油伞撑起在两人头顶,脖子上便无端多了一把冷冰冰的长剑。

        “郎君。”小倌望着来人,怯怯地唤了声章贞,手中的伞“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柔弱无骨的身子却慢慢地从章贞怀里直了起来。

        章贞倒不甚在意地将手中提着的酒壶挂在了肩上,一手倚着台阶旁的凭栏,冲一身杀气,头戴斗笠的青年笑了笑,说道:“阮游春,看来这两年你过得不太好。”

        小倌竖起耳朵听着章贞这语气,似仇敌又似旧爱,不禁又惊又怕,险些绝望。干他们这一行的,最怕的就是撞见恩客的仇敌和旧爱。这两样,都是杀人不眨眼,轻则破皮,重则破命。

        这位被称作阮游春的青年人睨了眼吓得哆哆嗦嗦的小倌,收了剑,一把插进雪地里,心生烦躁,骂娘道:“滚!”

        小倌劫后余生,刚有些庆幸,结果捂着脖子,低头一看,登时又吓得两腿发软。

        他偷偷瞥了眼章贞,见章贞只是放荡地朝着黑衣剑客笑得肆无忌惮,看也不看他,心下一时有些受伤,恍然悟了师父当初所教导的,做他们这一行,凡是所遇恩客都是一路无情货色。便是眼前站着的这位,上京城中妓女和小倌口中口碑最好的章贞,屋里同你再浓情蜜意如何,出了象姑馆的门,还不是翻脸不认人,管你是生是死。

        小倌心下如此想着,也只好自认倒霉,低着头,默默捧着碎了一地的情窦初开,冒雪返回馆中等待下一个客人去了。

        地上有几滴鲜血,几痕足迹,因着无人在意,也很快就被飘落的飞雪掩埋。

        章贞到家,去给二老请安,武绛侯正围着炉火给手帕绣红花,侯爷夫人正在雪中耍大刀。

        京中人人只道武绛侯府章贞言行放荡,惊世骇俗,是千年难遇的祸害和奇葩。竟知也不知其实这一家子三口,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还比一浪高罢了。

        章贞甫一踏入院子,就被正在耍大刀的她娘逮着,虚接了几招。章贞怕赢了她娘,她爹日子不好过,想要见好就收,她娘却不依不饶,直到反擒住章贞,春花刀抵在章贞脖子上,方才善罢甘休,扔了大刀,出声嫌弃道:“一身的兔子味,今天不去青楼,改找小倌了?”

        章贞笑笑,殷勤地弯腰替她娘收好春花刀。她就是再混账,回来拜见爹娘,也万不会不先沐浴更衣的。她娘这是又找她撒气呢!她抻了抻袖子,讨好拉着她娘的手,从袖中献出了一路背回来的花雕,哄道:“上好的花雕,勇哥尝尝!”

        武绛侯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了半晌,手中的绣花一放,拍了拍炉边的坐垫,道:“儿啊,今儿累坏了吧,快过来歇会。”

        章贞又笑嘻嘻地看向她爹亮晶晶的眼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揽着她娘,一同进去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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