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琴手

        我是个衰老的风琴手,既穷困又病痛缠身,贫乏又沉重的行李内总是塞满药丸,不仅如此,遇季节变换的时候,关节更是隐隐作痛,行走十分困难。不过我并非自出生就是这般衰老,我同所有人一样,都有年少的时候,然而我并不会主动谈起我的年少,通常在好心人请我喝酒的时候,藉着酒JiNg的催化,我才有勇气娓娓道来我的过去。

        我出生於还算富庶的家庭,父亲是位JiNg明的粮商,做事一丝不苟,母亲专心照顾家庭,对我十分溺Ai,毕竟我是家中的独生子,从我有印象以来,父母对我皆是倍加呵护并且极力满足我的愿望,茶来张口饭来伸手,生活十分优渥,所以从来不知道忧愁是何物,这样的日子悠悠过去我也渐渐成长。

        有一天我在街上不经意的逗留时,遇到一名西装笔挺头上戴着鸭舌帽的年轻男子,他戴着文艺气息的圆粗框眼镜,正坐在廊下旁若无人似的弹奏手风琴,周围环绕着许多慕名而陌生的男nV,皆投以崇拜的眼光并且为他深深着迷,那是我从来不曾见过的场面,也是我不曾听见过的音sE,对我来说简直有如天籁,於是我暗下决心,日後一定要成为一名风琴手。

        岂料此话一出父亲却悍然反对,既掴我又求我,希望我能选择学商以便日後接管他的事业,几次与父亲的对抗下,甚至以Si要胁,父亲终於屈服,他极为不舍地卖掉部分的GU份提着一笔款子让我远渡日本学习音乐,於是我来到东京这座繁华的城市。

        那时东京的经济刚挥别战败的Y霾,市街上逐渐开始复苏喧闹,尤其美国大兵总是假日时候流连酒吧与歌舞场,更加助长此番享乐的气氛,原先的我甚为鄙视这样的气息,不久後我却被同化,甚至成为享乐主义的鼓动者,直接与其中一名酒nV在外同居生活,同时的我扬弃了正统的制式音乐,开始在吧台舞家驻足弹唱,常常得到不少的喝采与赏钱,正当我堕落与沉醉的时候,母亲捎来一封书信,这封信竟让我心里为之震动,信里她用恳切又溺Ai的言词,潦草地写下如下的话语:

        儿子,自从你到日本学习音乐之後,你就很少回信,妈妈依旧每星期寄去一封信和生活费,我想你一定是很辛苦的在学习,所以才无法腾出时间来回信,一想到我的儿子能够成为音乐家,作为妈妈的我真是高兴的说不出话来,由於你爸爸常年生病,家里的钱除了支付医药费外,还得挪出钱来寄去给你充作生活费用,因此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变卖的差不多了,如今家里再也没钱可以供应你了,妈妈对你实在感到抱歉,你爸爸在临终之前都还一直要求我不要告诉你实情,免得你无心学习,他在临终时一直跟我说他以你为荣,这些话直到他Si了将近半年後的现在我才敢跟你说实话,如今我的身T也不好,在受亲友的帮忙下,勉勉强强的还能够生活,请你不必担心,想来我与你爸相聚的日子也近了,如果可以我真的很希望能听你演奏音乐,就这样,我的愿望就这样,真的。

        我在看完信的当下仍未直接启程返回故乡,因为我才刚加入乐团,自下周开始就要从东京出发,一路经九州、四国以及北海道,最终返回东京,预计巡演完成要费时三个月,这是我人生当中的大好机会,如果顺利,我说如果…我将扬名东洋,成为家喻户晓的明星。

        於是中间经历了不算成功的巡演,又加上处理与酒nV之间牵扯不清的感情与金钱关系,直到巡演完的半年後,我才总算购买船票返回故乡,回乡後才发现人事早已全然变化,过去拥有的房舍田产早已转让他人,父母也相继过往,两人的屍骸就葬在荒僻野地上,辗转打听後才知道母亲在最後贫困交加的日子里,无论刮风或下雨犹每日坐在门前期待我的回家,逢人就说她的儿子是名大音乐家,而我…这名不见经传的风琴手,那时仍沉迷在我虚幻的表演事业里,夜夜由烈酒与笙歌相伴。

        因此我带着一丝愧疚在父母的墓前,为他人第一次流下可称作难过的眼泪,纵使他们是我的父母,毕竟是有别於我的他人,不过,流泪的时间毕竟短暂,隔日我就兴冲冲地登台表演,因为当时的台湾人都甚少见过这样的表演,又加上我在日本逗留的期间所锻链出来的舞台技巧以及演奏魅力,三两下就博得所有人的欢呼及追捧,自此以後就像是Y游诗人般,提着一口崭新的日本皮箱,再加上我心Ai的手风琴,从这座城市来到那座城市,不曾在同一座城市内逗留超过两日,趁着傍晚和夜间为人演奏带来欢乐,几声安可和数不清的浓酒,交织成我糜烂的音乐人生。

        宿醉後的清醒总是难受,尤其面对陌生的枕边人时常常手足无措,於是我常在苏醒後不告而别地俏然而去,直到当晚拥抱新的伴侣,再将昨日故事重演一遍,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辗转博得了个不甚光彩的名声,期间挥金如土,处处都有我的足迹也有我lanGdaNG的传说,那是个没有电视机的静默年代,却是我缤纷多彩的辉煌时代。

        或许是报应,我竟然被医生判定为没有生育的能力,原先也不以为意,觉得能不使人受孕反而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直到现在孤单衰老时才感到遗憾,并且悔不当初,大半的人生时光只有老妻与我相伴,当时人人都问我未何膝下无子,我总是故意在众人的面前数落妻子,将不孕的责任一GU脑地推给她,以维持我男X的T面,妻子对此不曾埋怨默默承受,有时我酒喝多了还会痛殴她,被殴伤的妻子却始终不曾离开我,或许因为如此才造成她的病症…我该是凶手吧,我想…,我知道您对我与妻子如何相识感到好奇,看在您破费请我饮酒的份上,我就为您说说。

        那是个电视机风行的时代,时下流行的尽是花俏的西洋曲目,与我所学来自日本演歌式的表演方式截然不同,因此我的事业已然触礁,没人再愿意多花钱请我这名过气的风琴手表演,当时妻子有如及时雨,带着所有的积蓄来求我教她音乐,在我机巧的手腕和甜言蜜语下,单纯的妻子就无法招架地为我献出她的贞节与金钱,过没多久,我料想她的钱都被我挥霍殆尽,所以趁机会抛弃了妻子,离开了那座我生活了近三个月的城市,就此半流浪在市街小弄间,走唱似的赚些微薄小钱,岂料三个月後,她再度找上了我,之後她不发一语在我身後紧紧跟随,不嫌弃我的穷困和残缺的X格,照顾我到无微不置,逐渐地,我习惯了她的照顾,到最後我已经无法与她分离,总算Ai上了她。

        半年前老妻过世,只因她隐瞒多年患病的事实,省下钱来好让我能持续更换风琴上陈旧的部件,我还来不及向妻子忏悔我的过错,她就飘悄然而去,就此我知道我的世界随着她的过世已然剥解,不过我没有哭泣,因为我一心一意想为妻子进行一场特别的独奏。

        我在妻子的丧礼上,当着寥寥可数来吊丧的人面前,所弹奏的曲目,选择了妻子最Ai的老歌…旧情绵绵,在弹奏前我再次详细的检查了我的手风琴,一心要达到最佳的演唱状态,许多人见我的眼框里没有一滴泪水,脸sE虽然僵白,却嗅不出一丝感伤的情绪时,纷纷在背後唾骂我,其实我都明白也知道不少人认为我无情无义,竟然没有为相依到Si的妻子献出一滴眼泪,我…没有辩解,因为作为一名专业的演奏家,我不能因为激动的情绪影响到我的表演,对於表演我有近乎完美的苛刻要求,直到表演结束後,我才崩溃地趴伏在妻子的遗T上痛哭一场。

        这样的伤痛直到如今才渐渐释怀,事过境迁的我孤身一人,带着我陈旧的日式皮箱和心Ai的手风琴迁徙到故乡花莲,辗转流落在公园和旅馆间,在後火车站外为人演奏风琴营生,虽然有时会被警察或站务人员驱赶,但是他们大多时候能同情我的处境,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天好的时候能住上旅馆勉强三餐有个温饱,不好的时候只能喝生水裹腹,露宿公园,然而我从不因收入低微而马虎演奏,我总是低垂着头为所有匆匆而过的旅人献上一曲,自己也常陶醉於乐曲之中,纵使他们不曾正眼看过我ㄧ眼,我也不以为意。

        曾有人驻足问过我的故事,我总是抿笑而不答,然後独自弹奏起属於我的音乐,或许人都不解,其实我是以音乐代替了我的回答,因为许多事并非如手风琴上的黑白琴键如此清楚而分明,短短几句话又怎能说得透彻与明白,想想我的一生犹如五线谱,时而高昂时而抑郁而低荡,总不免有所感慨,就算感慨又能如何,人生毕竟无法从来,就像音乐有开始也就必然有所结束,不同的是,在结束前的最後那几拍音符我总是刻意将它拉长,原因无它,只是因为我不想那麽快从音乐里cH0U身,去面对眼前残酷的现实,就请听众原谅我这自私的心情。

        年少的我,面对任何一首曲子,只要浏览一遍我就能够照原样轻松弹奏,还能表现出自己独有的风格与特sE,当时以为自己音乐天份无人能及,而如今的我老迈迟钝,已经无法演诵新的曲目,却是我自觉音乐造诣最高的时候,因为我将人生的经历融入音乐之中,尤其一首旧情绵绵弹来真挚而感人,满布着淡淡的忧伤和忏悔的心情,毕竟那是我在妻子丧礼上所弹奏的曲目,来吧,为了答谢您愿意聆听我的故事,让我为您献上一曲,等等…我不要您的钱,因为在您Sh润的眼框里,我已经寻到我应该得到的报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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